作品中“我”的形象分析
我们具体分析一下《祝福》中的叙述者\"我\"与作者本人的形象、区别以及两者的关系。钱理群先生在分析《祝福》时精辟地指出:\"'我的故事'里,'我'在与'鲁镇社会'的关系中,始终是一个'异己者'。'我'当年离去,自是对'家乡'的背弃,如今'我'归来,故乡'已没有家',不再存有《故乡》里的'我'那样的'寻欢'的奢望,'我'只是四处'漂泊\中在家支管作停留,因此,不需经过《故乡》中的'我'那样的精神幻灭,'我'就敏锐地发现在'我''离去'与'归来'之间,故乡的一切都没有变……'我'注定与这停滞不变的'鲁镇社会'格格不入,'我''明天决计要走',本是意料中的事;到这里为止,《祝福》中'我'的'离去――归来――再离去'的模式,只是表明了现代知识分子与传统中国社会的不相容性,他(他们)注定要扮演永远的'游子'(漂泊者)的角色。\"(《名作重读》钱理群,第18页,上海教育出版社)钱理群的这番话,再清楚不过地阐明了小说中的叙述者\"我\"--这个现代小知识分子的人生命运(离去、归来、再离去),生存态度(没有故乡、四处漂泊),现实态度(对传统中国社会的背弃与格格不入)。但这只是对叙述者\"我\"的性格命运的概括描述,在作品的具体情节中,\"我\"的性格、心理是一层层展示出来的。
小说中,\"我\"与祥林嫂的惟一一次面对面的接触,是鲁镇东头河边的一次对话。这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对话,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和一个沦为乞丐的乡下妇女,讨论的竟是一些形而上的问题。在祥林嫂的心目中,\"我\"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出门人、文化人,抱着莫大的期望,因此迫不及待地提出了一连串她久思不解的问题:\"一个人死了之后,究竟有没有魂灵的?\"\"那么,也就有地狱了?\"\"那么,死掉的一家。人,都能见面的?\"精神上彻底倒了的祥林嫂,之所以提出这些玄而又玄的问题,正是对这些封建迷信的怀疑与挑战。她希望没有灵魂和地狱,以免死后在地狱中被两个男人争夺;她希望有灵魂和地狱,是盼望着在地狱与自己的儿子见面。希望有与无,在她其实是很矛盾的,因此她特别想得到\"我\"的确切回答。但是\"我\"呢?面对这一连串的追问,回答竟是那样吞吞吐吐、含混不清:\"也许有罢\"\"就该也有。棗然而也未必\"\"究竟有没有魂灵,我也说不清\"。\"我\"其实是对这些形而上的哲学问题缺乏关注和研究的,面对一个乡下妇女的追问,\"我\"只好以\"说不清\"为借口回避了对问题的正面回答。在祥林嫂面前,一个知识分子思想的贫乏、性格的懦弱、对待问题的中庸之道,表现得入木三分。当然,\"我\"对祥林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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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坎坷命运和悲剧结局,是深感同情和悲哀的,特别是对\"鲁镇社会\"的封建迷信和礼教对祥林嫂不动声色的\"谋杀\"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深刻的批判。作者悲愤地感叹:\"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,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,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,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,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,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,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。\"充分表现了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对普通民众的关注、同情和思考。但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,他与祥林嫂这样的底层民众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?他应当怎样唤醒和救助千千万万个祥林嫂?叙述者\"我\"其实也是很感茫然的。\"我\"无法回答祥林嫂那些生死攸关的大问题,也许正是因为\"我\"那些模棱两可的回答,加速了祥林嫂的死去,这使\"我\"总有一种\"不祥的豫感\",并感到深深的\"内疚\"。但\"我\"也终于想通,祥林嫂的死是必然的,\"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'说不清\"',\"无事聊生者不生,即使厌见者不见,为人为己,也还都不错\"。于是渐渐感到了宽慰舒畅起来,\"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,也懒散而且舒适,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,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\"。从叙述者\"我\"的一系列心理活动中,不正显示出一个知识分子面对苦难的民众表现出的无奈和逃避吗?20年代的新一代知识分子,其实离底层的民众还很遥远,不要说去唤醒和救助民众了,就连回答民众的问题都很困难,因为他们自己也找不到前行的道路。
鲁迅在五四退潮之后的20年代中期,思想也陷入了苦闷、彷徨期,对中国的前途深感失望,对知识分子的出路做着艰苦的求索。在这样一种思想背景下,他把自己的艺术目光投注在底层的劳动妇女身上,真诚地讴歌了她们的善良、质朴、勤劳、坚韧的美好品格,揭示了封建宗法社会对劳动妇女的无情迫害。小说中的\"我\"的心理矛盾自然与鲁迅有许多相通之处,但鲁迅显然比小说中的\"我\"站得更高、看得更深,更具有理性审视眼光。他不仅看到了\"病态社会\"的深处,也看到了那个\"我\"的心灵世界,对知识分子灵魂中的懦弱、中庸、逃避等做了尖锐的拷问,这正是鲁迅的伟大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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