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年,我们偷过的东西
那些年,我们还小。至少,比现在小。天真烂漫,与我们无关。我们只是一群顽劣成性的乡下孩子。没有游乐园,没有六一儿童节,没有各种玩具,没有父母的陪伴,甚至有人说,没有教养。有的只是一群玩耍的伙伴,和无厘头的幻想。那些年,我是幸运的。因为我的哥哥,无论去哪里,都会很快成为一群小孩里的小头头儿。他并不强壮,但让我觉得奇特的是,小孩子无论年龄大小,都愿意跟在他身后。因此,我总爱跟在他后面玩。是小小的虚荣吧——我哥哥是那么厉害呢!
那些年,许是看多了武侠片里的“一枝梅”,许是觉得过得没有什么滋味儿,许是一时突发“奇”想,我们偷了别人的东西。偷了什么呢?后来你说,我们一起偷过别人家的鸡蛋,夜里偷过田里的西瓜,还有,桑葚甜枣儿什么的。这些,我大抵都不记得了。只记得,我们在偷东西的时候,手心渗出的虚汗,和我们跳得猛烈的心。
这样的童年真的称不上什么天真,什么烂漫。没有“记得当时年纪小,你爱谈天我爱笑,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……”这样唯美的场景。梦里出现的也不是“花落知多少”。
若硬要扯一些什么来证明,童年生活的美好。那也只能说起那一回,我们放学后经过人家的二亩芍药花田,我不自禁地,顺手采了满怀。不料被主人发现。于是,慌乱地在芍药花田里跑。急促的呼吸中,有被惊动的芍药花香。怀里的芍药花颤抖着,像白鹅仰着脖子欢快的叫嚣。芍药似乎开到没有尽头,回头望,是肥胖身躯的追赶。回忆无声,似乎是被放慢的电影镜头。影像渐渐拉近,穿梭于紧张与缓慢之间,忽隐忽现,像是叙说着一场梦境。这如此难得绚烂的记忆,虚假如梦。像极了我们的生活,难得精彩。真到了精彩处,却觉得梦幻。
一如电影《空房间》的片尾字幕。一部纯理想主义手法的片子。空澈。沉默。只言片语中凸显动人。片中男子的出现,像一场梦境——来解救真实绝望的生活。最后显示归于零的体重秤,让我觉得欢喜又怅然。欢喜的是,男子与女人终于以同样的形式存在了,再没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们了。怅然的是,这些好像都只是女人的一场梦。梦醒之后,面对的又是因为得不到爱而生出暴戾的丈夫,和绝望到不反抗的境地。
世界如梦。这记忆,像我们预谋已久的偷窃。偷取一些东西,又整理好“现场”。以至于到最后我们自己都迷惑了:原本就是这样的吧,我们不曾动它分毫。像梦的本质——存于你头脑的想法。你想着,我们的童年是美好的。所以,你造出这一处梦境,编造出这一段记忆。你不愿被拆穿,不愿生活回归到满目疮痍,所以你不断地重复谎言。重复到你自己都不辨真假。最后的结果是——你偷取了自己本来的记忆。一个好的小提琴手,心里有小提琴的第五根弦,存于现实之外,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意念,一手操控。真实的乐音并未改变,但却通过心灵的途径,让乐曲莫名的多了一丝情意。乐曲也就上升了一个高度。第五根弦,本身就是虚幻。造梦者却通过这虚幻演奏出动人的音律。一个谎言,展开一个世界。谎言般的记忆,也向你呈现一个错觉,那错觉告诉你童年生活的美好。
我说起这些,你会不会失望呢——对我们记忆里仅存的美好景致。
那些年,我们一起偷过东西。暗自笑自己的手法娴熟。却不知,时间才是真正的神偷。不知不觉间偷走了我们那么多,那么多。我们偷东西时,心会跳,脸会烫,会有急促的呼吸。而时间,只是立于树梢,气定神闲地看季风流过,就偷取了我们最珍惜的东西。
很多年后的今天,我看见哥哥从原来那个孩子(抱歉,我不知该如何形容)变成现在这个做了爸爸的人。
我看着镜中的那个自己,觉得我猜不透她。她经历了一些事。从原来的沉默到后来的嘻嘻哈哈没心没肺,又变成现在这个时而沉默得可怕,时而疯疯闹闹的样子。她曾在初二到大一这六年里,从头到尾地,爱一个人。无论期间辗转到什么地方,从未改变。而现在,在大一就要结束的时候,她为这份情感画上了句号。她会阻碍他成为他想成为的那种人。她偷走了那些他对她如何好的记忆,只想让自己舌头不打结地对他说,她厌倦他了。她也曾在初中时,在别人家幸福地围坐在一起的时候发传单。
敲开一扇门,面对冷漠迷惑或看不清表情的面孔。然后转身,听见楼道里响亮的一声关门声。时常的狗吠声,让她害怕,但她渐渐学会,从容不迫地向前走。即便,那狗的鼻子已经凑近她的小腿。她偷走了自己的本能反应——逃。她也曾为一个闺蜜,让自己去学小提琴。在医院的林荫道下,为她演奏。
她偷了许多日子的闲暇去陪她。但她终究没能比过时间。她于是不敢再碰大提琴。她又找回来自己的本能——逃。她听见她最好的哥们儿说,“四喜丸子”,你天生就是个贼。她只是笑,转而觉得心酸。他叫她“四喜丸子”,她的喜,在于嬉笑怒骂,没心肝儿。但现在,她让时间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偷走了这些。
年华,我不吝惜。只是时间,你为什么偷走我不愿遗忘的记忆。我连回忆都要依靠老照片。连想念都要,故地重游。如果我认输,如果我承认,时光,你可不可以把那些记忆都,悉数归还。